高五幸：“上一點”筑圍墻（小說）

高五幸：“上一點”筑圍墻（小說）



“上一點”。是張民全的綽號。



綽號是因媳婦翠玲而來的，緣于狗娃、牛蛋在新婚之夜的“聽墻根”。



那陣子是土坯房，沒院墻。有電燈，沒電視，茍家灘社員們白天干活，晚上也沒有現(xiàn)在打麻將、跳廣場舞之類的娛樂活動，只有遇上誰家給娃娶媳婦，結(jié)婚三天無大小，初夜的耍媳婦，讓村子沉悶的氣氛有了活力和笑聲。



張民全是從部隊復(fù)員回來的后生，虎背熊腰，看上去渾身都是勁，娶的是雙寨村的團支書翠玲，小巧玲瓏，柳葉眉，杏仁眼，屬于是個男人見了都會心動的那個類型。對一個從部隊回來的、一個在村里拋頭露面的結(jié)婚鬧洞房，沒有以往粗俗的“梱綁針扎屁股”和“高空吃蘋果”等高難度動作，而是一個勁的讓新婚夫婦唱歌。



唱歌對翠玲來說難不住，點什么會唱什么，“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，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”，百靈般的嗓音繞梁，掌聲、叫聲、呼哨聲不絕于耳。一曲剛了，二曲又起，燈光下的新娘子滿臉通紅，愈加嫵媚動人。



狗娃牛蛋對婚姻都是過來之人，沒有起哄，只是站在門口“看熱鬧”。輪到了民全，民全高嗓門吼唱完“我是一個兵，來自老百姓……”，唱完又唱：“雄赳赳，氣昂昂，跨過雅魯江……”



“雄赳赳，氣昂昂，民全彈上膛，錨子長，小伙小伙別逞強，今晚繳槍要投降?！惫吠蘅吹男陌W、眼熱，急中生智，篡改歌詞，熱蒸現(xiàn)賣開了。一啍百應(yīng)，唱著唱著唱得變了味，聽得新媳婦面紅耳赤，臉靨艷若桃花。人群中的小姑娘害羞，扯著伙伴識趣地離開了。



民全媽端著瓜籽糖，大（父親）拿著煙，喜喝喝地，這時候到新房里給大家散糖遞煙，牛蛋接過煙、心不甘的嚷嚷，“姨，叔，攆我們走，著急是抱孫子呀！”



民全大不惱，只是瞇著眼睛，咧個大嘴笑。民全媽道大方干脆，“狗娃子，你是吃過葡萄的人，瓜的，明事暗做，被窩留后，這事不丟人，就是一輩傳一輩么?！?br />


鬧洞房的人兒見狀，嘴里噙著糖，叼著煙，識相地各回各家，各種各的莊稼了。狗娃和牛蛋出了門，興猶余盡，卻商量如何在新房“聽墻根”。



“聽墻根”是刺激事，卻也是件苦差事，這差事需要提前做好準(zhǔn)備，還要忍饑受凍，不敢吭聲亂動。



新房里的人終于拉了燈，有了想聽的響動，狗娃和牛蛋躡手躡腳地湊到新房的窗根底下，仄耳細(xì)聽，狗娃還打開了隨身攜帶的小收錄音機。



新房里傳來了令人興奮的聲響。屋外的人大氣不敢吭，仄起了驢耳朵。



“你壓著我的頭發(fā)了”。是翠玲的聲音。



“往上一點”。



“再往上一點，這下好了?！?br />


翠玲的顫音足以使窗外的人激動，生發(fā)聯(lián)想，狗娃聽得差點流鼻血，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聲，“民全，加油！加油！”



牛蛋一把捂住狗娃的嘴，拽著狗娃就向街道跑。好在是屋里人用功正專心，沒有發(fā)現(xiàn)屋外的動靜。牛蛋氣喘吁吁，抱怨狗娃，“人剛聽到熱鬧處，讓你攪和斷了片。算咧算咧，回去睡覺?！?br />


牛蛋人言緊，聽墻根沒事。而狗娃卻沉不住氣，回家把聽民全新房墻根的事，賣牌給了媳婦玉珍，玉珍喜得“咯咯咯”，笑得前仰后合，尿沒憋住弄濕了褲襠，“你倆啊，真是閑得蛋疼，把人笑得肚肚疼。”



狗娃打開了收錄機，夫妻倆美美的過了一回笑癮。玉珍笑著笑著眼睛成了一條縫，手拉扯狗娃起來，夫妻倆接下來那便是一番水到渠成、不可描述的好事情了。



女人下巴底下沒疙瘩，藏不住話。玉珍次日，結(jié)棗等不到紅，便把“上一點，再上一點”的事當(dāng)新聞，說給了豬娃、貓娃、叫驢的媳婦。在農(nóng)村，人們對此種花花帶彩的事情表現(xiàn)出異常的興奮，于是，閑話象一股風(fēng)，半天功夫就傳遍了茍家灘。



翠玲是在熬娘家回來后聽到這些閑話的，又羞又惱，狠不得鉆到地縫隙里，想到以后如何在村里出門、見人，便把氣撒在丈夫民全的身上，“都怪你，都怪你！叫你別著急，你呀，急得跟山豬一樣，這下捅亂子了，我活不成了，我也不活了！”



民全是火爆子牌氣，拿出門背后的蹶頭把，“走！咱倆走，去把狗日的嫩水給放了！”



見狀，本來尋死覓活的翠玲，畢竟是在村里捉過官事的，經(jīng)見的事多，如果民全這會在氣頭上前去，非出大亂子不可。她上前緊緊抱住民全的后腰子，不讓他出門。



事態(tài)的發(fā)展遠(yuǎn)遠(yuǎn)超出本來預(yù)料。民全的魯莽讓此時候的翠玲由鬧事變成了縫事，她搶過蹶頭把，反過來卻給民全說開了寬心話，“咱是領(lǐng)過證的，光明正大，天塌下來都不用怕。”



民全聽翠玲如此這般言講，火氣自然消褪了幾分，“那這事咱咋辦呀？”



“釜底抽薪”。翠玲拿出了領(lǐng)導(dǎo)的臺架，向民全進一步挑明她的意思，“咱倆去找隊長德勝叔，請他出面善后，把那個帶子要回來，不要再讓影響擴大化，這樣看行不行”。



德勝叔是建國初期時入的黨，辦事瓦刀泥筆，干凈利氣，大概長期操心勞神的緣故，身子有點虧，精神上自感力不從心。村頭聽閑話逮到了民全和翠玲“上一點”的碎語，起初并沒往心上去，只是當(dāng)作惡作劇偷偷地笑。背過身靜下心來，令他通過“聽墻根”，竟想到了一個平常想不到的大問題：如果家家有門樓、有院墻，那么夫妻間這點正常事情，根本就不會泄秘而成為大家的笑話。



還不是因為生產(chǎn)隊不行，社員們窮而造成。想到這里，老隊長德勝心里擰成了繩繩，覺得自已是無能，沒本事吃涼粉，就得騰板凳！聯(lián)想他主持民全翠玲的婚禮，一對新人手的先后說話，慷慨激昂，與眾不同，講得有水平，就有讓民全來接自已這個班的心思，不知道這娃愿意不愿意淌生產(chǎn)隊這攤子混水？



民全和翠玲氣沖沖地來找德勝“告狀”，德勝在罵狗娃牛蛋一通“崽娃子不學(xué)好”后，竟放下架子，向前來的小倆口“檢討”起來，“怪叔沒本事，把生產(chǎn)隊沒有領(lǐng)導(dǎo)好”。



民全翠玲小倆口面面相覷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，莫非是德勝叔也參與了這場鬧?。?br />


“這事你倆口也別往心上去，耍呢么，擱在過去要比現(xiàn)在耍的更兇，咱村就有婚夜把新媳婦的衣服，包括褲衩、奶罩，偷得光光凈凈，第二天主家買煙買糖往回才贖呢?，F(xiàn)在村上風(fēng)俗進了一步，文明得多了?！?br />


德勝隊長說著老話，實則是瀉小倆口的火，他看出小倆口的疑惑，“聲明一點，叔沒摻和這事情。你們會問，鹽里醋里沒有我，憑啥我還會給晚輩回話，好，言歸正題?！?br />


“叔把茍家灘這官事，自解放干到了現(xiàn)在，今年盼明年，明年盼后年，盼了一年又一年，村里還是這爛毬式子，土瓦房，沒院墻，娃們家睡個覺都鬧得滿城風(fēng)雨，這是不是我的過？”。德勝說到這里，老淚縱橫，“叔急呀，急得睡不著覺，得想個辦法鬧的改變，最其碼家家有院墻，晚上睡覺也就踏實了，可叔的這身子骨，不爭氣啊?！?br />


翠玲從老隊長的言語中聽出了眉眼，她在娘家也是粘過官事的，對農(nóng)村、農(nóng)民的生活狀況是知道一些，叔說的都是大實話。不知怎的，對眼前這位老黨員、老干部有了高看的感覺。“叔，不說了。我和民全以后跟著你，好好干，改改咱村的門樓子！”



“不行啊”。德勝手捂胸口，劇烈咳嗽起來，呷了一口茶后，稍微平靜一些后，接著說，“老了，弄不成事了。得找個替頭子，我把茍家灘的人齊齊的捋了一遍，掂量來掂量去，還是民全我看還可以接這個班?！?br />


“不行不行，我剛從部隊回來，對村里的情況不熟，再說我的火爆、娃娃脾氣你不是不知道?！泵袢钡剡B忙擺手推辭。



“那是闖勁。我說行，就行。翠玲我也打聽過了，根正苗紅，是個靈醒娃。有她這個賢內(nèi)助，你怕啥？退一步講，后面還有我這個老頭子坐陣，不用怕！”



民全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弄得措手不及，象個木瓜似的發(fā)瓷，還是玉玲腦子轉(zhuǎn)的快，戳了民全一錘，“你道是說話呀？婆婆媽媽的，弄還是不弄，痛快一點?！?br />


“上一點，再上一點，人就是要往上走的?！泵袢X子還在洞房風(fēng)波上糾纏，猛不丁兒脫口而出。



德勝聽了會意地抿嘴一笑，“這事情先說這，下來我和大隊書記交換一下意見，還要經(jīng)社員大會選舉走個過程，這樣就名E言順了?！?br />


陽光下的茍家灘，高矮不一的房屋，雜亂無章。民全和玉玲從德勝隊長家出來，卻看到家家煙筒冒出的青煙，飄飄渺渺，直上天空。這平常熟悉不太在意的煙火氣，此時候在小倆口的眼里，是生命的律動，更是力量和希望的象征……

“狗娃錄音帶子還要不要？”民全小聲征求翠玲的意見。

翠玲聽了怔了一會，堅定的說，“不去了，去要，會越描越黑。走，回家和咱大咱媽商量，先修咱屋的圍墻！”

作者介紹

高五幸，筆名：高五星，初中文化，西安市灞橋區(qū)新筑街道新寺村人。自幼酷愛文學(xué)，20歲創(chuàng)作的劇本“席筒相親”（與王韶之合著）由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；在省市主流媒體先后發(fā)表新聞稿件數(shù)百篇，曾經(jīng)是中共灞橋區(qū)委中心通訊組成員，西安晚報通訊員，被西安晩報，中共灞橋區(qū)委評為優(yōu)秀通訊員?！懊榔蔽膶W(xué)領(lǐng)域優(yōu)質(zhì)作者、話題評論員，陜西農(nóng)村報網(wǎng)專欄鄉(xiāng)村作家、陜西省農(nóng)民詩歌學(xué)會會員，法制文萃西部網(wǎng)特邀作家，灞橋區(qū)作協(xié)會員、灞橋區(qū)詩詞楹聯(lián)學(xué)會常務(wù)理事。著有《灞上煙火》《灞上人家》《灞上放歌》文集三部。

就這式子繼續(xù)往下寫就嘹扎咧。能幻醒多少塵封的新筑記憶?；貞浨啻海啻簼M襟[玫瑰][玫瑰][玫瑰][玫瑰][玫瑰][玫瑰][OK][OK][OK][OK][強][強][強][強][抱拳][抱拳][抱拳][抱拳]
華蕭詩奴子 謝謝楊莊的鄉(xiāng)黨、老文化人。

這篇小說是我近年來看到的最精彩的微型小說，人物形象刻畫的好，活靈活現(xiàn)，故事生動，情節(jié)跌蕩起伏，生活氣息濃，建議改編成《百家碎戲》！

司馬秦劍 發(fā)表于 2022-9-21 23:52
這篇小說是我近年來看到的最精彩的微型小說，人物形象刻畫的好，活靈活現(xiàn)，故事生動，情節(jié)跌蕩起伏，生活氣 ...

謝謝老師的鼓勵和支持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