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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和大哥倆經(jīng)?!绊斉!?,每次遇一起,說不上幾句話就頂上了,誰也不讓誰。
大哥上學(xué)那會愛撒拐,為此沒少挨過大的耳光。打得次數(shù)多了,就生出了反抗。有時大哥故意扭著脖子,瞪著眼睛,頂起了牛,犟得很。大是越看越生氣,落下的耳光就越是重。大哥臉都腫了,就是不低頭,不承認錯誤。要不是媽攔著,大的耳光是不會停的。從此,父子倆成了冤家對頭。
就說那次在公社的供銷社,上中學(xué)路過供銷社門口,大哥悄悄溜進去,趁售貨員不注意,猛砸了一下玻璃柜臺,只聽“嘩啦”一聲,大哥箭一樣逃跑了。售貨員聞聲轉(zhuǎn)身見柜臺碎了,便追了出來,遠遠望見一個黑影迅速消失在人來人往的學(xué)生堆中,直氣得破口大罵。有嘴長的同村同學(xué)放學(xué)回來,把事情的經(jīng)過講到大面前。大鐵青著臉,扭頭回家,抄起鐵锨把,一腳踹開大哥那扇虛掩著的廂房門,不由大哥分說,就劈頭蓋臉地掄起锨把。大哥本能地護住頭,偷視著憤怒的大。
“咋了嗎,可咋了嗎?”
“你還問咋了么,你奏哈的事你還裝不知道?”
“我奏啥了嗎,我給你好好念書哩,沒奏啥?!?/font>
“叫你嘴硬!”
锨把似雨點落在大哥身上,但大哥的腰還是挺得端端的,站在原地不動。聞聲趕來的媽急忙攔住大,“你奏光會打娃,也不問問是咋么回事!”
“媽,你撥(別)管,叫他把我往死里打!”大哥捂著頭,倔強地說。
大又要打,媽死死地攔著。大一跺腳,氣呼呼地走出門,蹲在墻根角,取出旱煙鍋,“吧嗒吧嗒”吞云吐霧,可能吸得急了,“咳……咳”地咳嗽個沒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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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-1-18 14:04 上傳
媽數(shù)落完倔強的大哥,又說說大。誰知大紅著脖子,粗聲說:“你就好好慣娃,看把娃張的?!眿尯谜f歹說,費盡周折,總算平息了父子的“戰(zhàn)爭”。此后,大哥忌恨更大了。
大哥初中畢業(yè)剛十六歲,開始在生產(chǎn)隊干活,一時適應(yīng)不了,看著人家娃披紅戴花、敲鑼打鼓地參軍,心里癢癢的。第二年,偷偷背著大報了名,體檢、政審都合格,就是年齡小了一歲,沒有去得成,為此哭鬧了幾天。大看著整天蒙頭蓋臉?biāo)笥X的大哥發(fā)火了,“奏你娃還撲著當(dāng)兵,都沒看薩薩咋長著,看著喔慫式子就咯噔噔地氣!”大哥一骨碌爬起,沖大嚷著,“不要你管,明年非去不可!”大睜圓了眼,額上的青筋暴起,要不是媽及時趕到,大哥準(zhǔn)又被一頓打。
終于熬過一年,大去了縣醫(yī)院病房灶當(dāng)廚師了,大哥如愿地參軍了。大哥走的那天披紅戴花,隊上敲鑼打鼓歡送。媽領(lǐng)著我和幼小的四弟,一直送大哥到村口,“到了縣上坐火車,要聽領(lǐng)導(dǎo)的話,哦,你大說他會在車站等你?!眿尷蟾绲氖终Z重心長地說?!拔也灰??!贝蟾缯Z調(diào)明顯沙啞,嘴還硬得很。媽臨揮手還說:“再撥瓜咧,你大奏是喔人,心好著呢?!贝蟾缑銖姷攸c點頭,坐上拖拉機走了。
當(dāng)大哥來到縣火車站等車,就見大站在夜色中,癡癡望著。大哥極不情愿地朝大挪去,大塞給大哥幾個雪白的夾著肉的蒸饃,“路上吃?!贝笠膊豢创蟾纭!按螅 贝蟾缈赡苁堑谝淮芜@樣叫大,他端詳著大額頭上的白發(fā),再也說不出話,抱著大給的白蒸饃轉(zhuǎn)身跑開了。
列車徐徐滑動,大哥頭伸出車窗,朝大揮手。大站在燈下沒有動,只是目不轉(zhuǎn)睛地望著移動的列車。大哥突然看見,大的雙眼在燈光下分明閃著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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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-1-18 14:04 上傳
大哥當(dāng)兵第二年,寫信回來說,想要一塊上海牌手表,媽難為了。一塊上海牌手表要八十塊錢呢,在那個一個勞動工分一毛五分錢的年月,八十塊錢無疑是個天文數(shù)字。媽把信念給星期天回來休息的大,大一言不發(fā),只是“吧嗒吧嗒”抽著悶煙。直到上班走,大才對媽說,“我給他寄,你甭管?!贝蟠е蟾绲男欧?,額上的溝壑更深了,跨上破舊自行車的那一剎那,自行車搖晃了好幾下,差點撞了路邊的楊樹。
大每月就十八塊錢工資,還要給生產(chǎn)隊交五塊錢的勞力走失費,還要給婆爺五塊零花錢,還有大哥底下的我們四個兄弟念書,幾乎不剩錢了,就是再省吃儉用,這八十塊錢不知道大要攢到猴年馬月去。媽常在夜深人靜時唉聲嘆氣,一個人自言自語,“娃光管他給家里要錢,可家里的光景他又不是不知道,唉!”
隔了一個多月時間,大哥遞信回來說,上海牌手表買了,是大寄的錢。媽立即感覺事情并不是那么簡單。當(dāng)大再次回家,吃飯時,端碗的手顫抖得厲害,臘黃的臉上豆大的汗水撲嗖嗖滾落下來。等大艱難地吃完飯,媽才問錢是咋回事。大不說話,只是抽煙。媽再三追問,大背對著媽聲音低低地說,“賣了幾回血?!薄吧?!你咋這么作踐自己,一個月抽幾回血,你不要命了?”媽流著淚數(shù)落著大。“沒啥,沒啥,不咋地?!贝筝p描淡寫地說,“你千萬啊,甭給娃說!”大補充完他的話替媽干活去了。
這是多年后媽才對我們說的,至此,我們都以為大哥和大總算風(fēng)平浪靜,再不會“頂?!绷?,誰知道,更大的“頂?!痹诙嗄旰笥职l(fā)生了。
大哥當(dāng)兵復(fù)原回來,大還在縣醫(yī)院病房灶當(dāng)廚子,兩個人相見甚少,倒也相安無事。大哥當(dāng)上生產(chǎn)隊的會計,大仍然逢星期天回來一趟,看上去父子倆和解了,媽也跟著高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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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-1-18 14:04 上傳
時間來到一九八二年,生產(chǎn)隊實行了聯(lián)產(chǎn)責(zé)任制,地分給了每家每戶,除了交夠國家的公購糧,留足隊上的提留糧,剩余的全歸各戶所有。社員們勞動積極性一下子提高了,也自覺,有白蒸饃吃了,誰不高興?農(nóng)閑時,也可以跟基建隊干活,掙點零花錢。做買賣,暫時還沒有人邁出第一步。倒是大辭了廚子的工作,回來拉起架子車去南山販?zhǔn)磷樱磷永貋碓傺亟纸匈u。約莫兩年時間的積攢,終于掙夠了大哥娶媳婦的費用。于是,大張落著人,熱熱鬧鬧地給大哥娶回了大嫂。
大哥娶了大嫂,一大家子人又過了幾年。這期間,大和大哥之間也頂過幾次牛,有大嫂在,也都很快偃旗息鼓了。剩下我們四個也陸續(xù)成年,大就讓大哥大嫂和我們分戶獨干。戶分了,地也分了,可心還是連著的。
這年秋天里,玉米只有一尺多高,加之天旱多日,澆頭茬水已迫在眉睫。大哥買回一袋子尿素化肥,放在大的家里,大不在家,大哥就給媽說輪到他澆水時,給自己倒一半,給媽一大家子人倒一半,媽趕緊答應(yīng)了,媽還夸:“額娃懂事哩?!?/font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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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-1-18 14:04 上傳
天旱,人們都等著給玉米地澆水,水到誰家地頭,就輪誰澆地,澆完地的傳下一家子,以此類推。這天吃完午飯,有人傳話說是澆水輪到大哥了。于是,大哥拆開尿素袋子,倒出來一半,背上急急火火就走。剛好大回家,在門口撞見了,大不明真相,以為是媽背著他偷偷給大哥化肥,于是急忙追上大哥,在大哥身后緊緊地抓住尿素袋子,“你把化肥拿去澆地,那你兄弟們還活不活,放哈!”大哥著急接人家的水,沒時間給大解釋,只是一個勁地拽著尿素袋子努力要向前走。大也急了,死死地抓緊尿素袋子不放手?!摆s緊給額撩開嚇!”“不撩,這化肥你今拿不走!”
大哥真急了,他原想揮手撥開大的手,趕緊去澆地。誰知道看都沒看身后的大,就朝后猛摔手,剛好碰上大向前的上嘴唇,大疼得松手了,血順著嘴角流下來了,“額把你狗日的,你敢打額!”村子里的人聞聲出來看熱鬧,見大滿嘴是血,都喊開了,“唉呀,娃打他大哩!”“這娃膽大很,敢打他大!”“吆,吆呀,不得了啦,兒子打大呢!”
大哥回頭看時,已是驚呆了,待村子里的人圍過來時,他就提了尿素袋子,耷拉著頭回他自己家了,蹲在地上嗚嗚地哭開了,澆地,哪還有心思。
媽正在洗鍋,聽村子里的人吵吵鬧鬧,當(dāng)聽到有人喊大哥的名字,媽圍裙顧不上解,跑出家門撥開圍攏的村子人,見滿嘴是血的大蹲在地上,流著血,流著淚。媽瘋了似的拉起大趕緊往回走,大極不情愿地被媽拉著朝家挪去,“你、你、你娃長能耐哩,好、好、好得很,把這狗日的!”大疼得呲牙咧嘴,嘴上的血把布衫子前襟也染紅了,即是如此,還想罵大哥,看見大嫂急急忙忙朝這邊走,大到了嘴邊邊的罵話又咽了回去,隨跟著媽進了老家門。
媽讓大坐在前屋的凳子上,趕緊打盆熱水,先替大擦洗血跡,又忙喊我推自行車。媽沒有問事情的緣由,也顧不上。我那天剛好在家看書,聽媽叫合上書,推出二八自行車來到前屋,看見大衫子上的血跡,以為大和村子里的人吵架了,正欲憤憤不平。媽讓我快騎上自行車馱著大去西吳地段醫(yī)院包扎。一路上我使足了勁狠蹬自行車,好快點給大包扎,大也不說話,只是緊緊抓住自行車的后架。醫(yī)生經(jīng)過查驗傷口,消毒,又縫了三針,說是讓大回家休息幾天就好了。回家的路上,我問大是咋回事,大泣涕漣漣,就是不肯說。我估計可能有啥事傷了心,也不敢再多問。
我和大回到家時天就黑下來了,大嫂端著雞蛋站在門口,還沒來得及說話?!岸嘶厝?,叫喔狗日的可來!”大嘴唇傷口滲出了血。哦!我才明白是咋回事。急扶大躺在炕上,勸慰道,“大,跟哥置啥氣呢,哥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嗎,自家人,犯不上著這么大氣,況且大嫂都來了賠情道歉?!贝舐犃宋业脑挷辉僬f啥,只是眼睛睜得大大的,就著十五瓦燈泡的弱光望著房屋的椽和萡子(蘆葦桿連接的)發(fā)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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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-1-18 14:04 上傳
媽和大嫂說著話,“都怪我吆,沒來得及給你大說,尿素是娃買的,還給咱分了一半,看看你大這脾氣,都把人能氣死起。老大跟他大一樣,都是犟慫?!眿尠沿?zé)任攬到自己身上,又恩怨分明地說著大和大哥。大嫂啜泣著,“村子人都說你娃打他大哩,媽,你看這以后叫我們在村子咋活人?!薄班腹Z也不是有意打他大,甭怕,誰愛說啥誰說去,咱自家人心知肚明就行了?!薄摆s明讓老三把那半袋尿素拉過來,我叫喔貨把你家的玉米地也澆上水。今年的秋收就全部交給喔貨干,叫他好好將功補過?!贝笊崙嵉卣f。大聽著媽和大嫂的對話,沒有插嘴說話,慢慢地睡著了。
大哥雖說不是有意和大打架,可畢竟傷了大。他自己也覺得理虧,讓大嫂買了雞蛋、白糖、糕點等送過去。第二天他不但澆了自家地的水,同時也把我們一大家子的玉米地澆了水,還撒了尿素化肥。那年秋收,大哥先幫媽收完大種的玉米,再收自家地的,又幫媽種上了冬小麥。大雖然有氣,但也覺得自己理短,礙于自己是老人,也沒有再糾纏打架的事,況且傷口已愈合了??粗蟾鐜兔κ沼衩?,種小麥,也不說話,只是站在一邊抽他自己的煙。大哥不顧自己滿頭大汗,給大倒上茶水,悄悄地放在小桌上,趕緊走開了。
這以后大哥有了孩子,幾個孫子圍著大左右喊爺爺,大的老臉上又樂開了花。是時間的積淀,還是隔輩人親,反正大和大哥再沒有對戰(zhàn)過。
二零一三年,大病重的那會,大哥連續(xù)照看幾天幾夜,自覺出力出錢。大看著,只是不說話。我去看大的時候,大給我說,“喔貨表現(xiàn)得還不賴,要不是幾個孫子乖,甭叫我再招式他?!蔽倚π?,勸大得饒人處且饒人,都是自己的娃,一眼看待。大點點頭,還讓我把親戚朋友送的禮品給孫子們帶回去。大嘴上是那么說,其實心里軟著呢。
三個月后,大走完了他的人生。出殯那天,大哥懷抱大的遺像哭成淚人,那哭聲宣告他和大的“戰(zhàn)爭”永遠結(jié)束,哭聲感動了前來為大送行的村里人,哭聲同時將孝敬傳承給了下一代人…… 作者記我家兄弟五個,我排行老三。這篇文章講述的故事是我親身經(jīng)歷的,當(dāng)兵那段是大哥講給我的。二零一八年年底,侄女遠嫁陜北橫山。那晚,我和大哥同住橫山縣酒店一房間,到半夜三點多,大哥唱歌的聲音吵醒了我,哥唱的是阿寶的《老爸老媽》,哥流著淚唱的。當(dāng)時,我就覺得哥肯定是有故事的。于是,哥就講了他和大的一些事。有些我是知道的,還有一些我只知道部分,聽了哥講的故事,我才完全明白了。
哥說,他當(dāng)年當(dāng)兵走時,我們都還小,在上小學(xué),只有在縣醫(yī)院病房灶當(dāng)廚師的大送了他。大站在夜色昏暗的燈光下,和阿寶唱的歌里的情景一模一樣。大走了五年,他說每聽一回阿寶的那首歌,就哭一回。他不知道那時候為啥,大和他都那么犟。犟了一輩子,染了一輩子,到最后都明白過來了,想起就不由人淚流滿面。
哥說讓我寫寫他的那段經(jīng)歷。我說,那要寫也把你和大打架的事一起寫。哥說那不是他故意的,是他失手闖下的禍。我說事實咱都知道,可是村里人不知道,不明白真相,有必要給你澄清一下。哥說,只要咱心里正,不怕別人說,不光彩的事,就不要寫了。
我和哥聊到天亮,五弟喊吃早飯才作罷?;貋砗笠恢毕雽?,可哥和大打架的事到底寫不寫,始終困擾著我。所以一直拖著未寫。前幾天,看到《更長安·時代記憶》征文,隨即有了寫作的沖動。寫,有必要給哥澄清一下,還原事件的本來面目?!按蚣堋笔录沂侨恐赖?,所以寫起來就比較順手,苦于沒有時間,只能抽空,攢時間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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