陜西｜學日語翻譯的扶貧干部不是好母親

作者：郝文錦

“請把分紅的佐證資料、銀行票據(jù)、貧困戶領取分紅的名單取來。”

2019年5月16日，檢查組來到某科技公司，公司工作人員把各種財務表冊攤開一桌子，公司領導剛剛坐下，正要給檢查組說明情況，正在查看資料的謝友榮頭也不抬地說。

“……”工作人員一怔，似乎沒有反應過來，扭頭看向公司領導。

“2015年10月，某集團公司以入股形式向你公司注入股本金1807.07萬元，按該集團與你公司簽訂的《陜西省現(xiàn)代農業(yè)產業(yè)精準扶貧投資協(xié)議書》，你公司需每年按集團公司注資金額5%的標準給貧困戶分紅。據(jù)上報資料：2018年6月，你公司為505戶貧困戶補發(fā)了2016年度分紅56.62萬元；為542戶貧困戶發(fā)放2017年度分紅90.385萬元。我們現(xiàn)在核實情況，需要看分紅的佐證資料、銀行票據(jù)、貧困戶領取分紅的名單。明白了嗎？”謝友榮沒有停下手中翻看著的資料，不急不慢地說。

我不懂財務，很是驚訝于她對財務工作的熟悉，只兩分鐘就在那么多賬表、賬冊里發(fā)現(xiàn)所缺資料，看著她一臉的認真，聽上去不容置疑的語氣，感受著她對工作的嚴謹。

她看上去也只30歲左右，白凈的臉頰上一抹淡淡的紅，精美的眼鏡架在小巧的鼻梁上，濃密、秀長的黑發(fā)如瀑布一般披于肩上，和她說話的聲音渾然一體地給人溫柔、和順、秀美的感覺。

我和謝友榮以前不認識，出發(fā)前一天的扶貧整改檢查組分組會上也沒有注意過，只是看了看組員名單，可就這么短的時間、這么一些話讓我對她刮目相看，當時的情景至今仍然記憶猶新。

要做好一件工作，態(tài)度認真、業(yè)務熟悉缺一不可，我很榮幸我的組里有這樣的年輕人。后來，我們成了好朋友，一路上她斷斷續(xù)續(xù)給我們講了好多關于她的故事。

“你們聽過一首歌嗎？母送兒，妻送郎，最后一子送戰(zhàn)場；一口飯，做軍糧，一塊布，做軍裝，最后一件破棉襖，蓋在擔架上?！彼χ鸶鑱??！拔沂菑男〕@首歌、聽著紅嫂支援前線的故事長大的”。她頓一頓，繼續(xù)說：“我的老家是山東沂南縣”。說著，她又笑笑。

“我不是學財務的，正經(jīng)的西安外國語大學日語翻譯學專業(yè)碩士研究生”。??？日語翻譯還是研究生？這么好的專業(yè)，這么高的學歷，怎么會坐辦公室搞財務工作呢？我心里又一次驚訝了?！爱厴I(yè)時，本可以回老家工作的，那里日資企業(yè)很多，既可以從事喜愛的專業(yè)、享受優(yōu)厚的薪資待遇，又可以在父母跟前無憂無慮地生活?？墒?，他要去馬蘭，沒辦法，我只好在馬蘭基地西安研究院安家落戶了?！彼卵坨R擦了擦，又重新戴好，看著我們聽的認真，滿是幸福地笑笑。

“有一種花兒名叫馬蘭，你要尋找她請西出陽關。伴著那駱駝刺，扎根那戈壁灘?！痹谛陆瓯诖竽钐庱R蘭花盛開的地方，有一個以“馬蘭”命名的軍事科研基地，那是個神圣的地方，是個神奇的地方，是個藏著數(shù)不清奇跡的地方。她的愛人崇拜在那里工作過的“苦干驚天動地事，甘做隱姓埋名人”的全國最頂尖的科研專家：“兩彈一星”功勛獎章獲得者程開甲、“獻身國防科技事業(yè)杰出科學家”林俊德、中國工程院院士邱愛慈……她要支持他，只能放棄回山東工作的機會：“能支持國家核試驗，能成為一朵美麗的馬蘭花，我感到很光榮。”

2016年，她放棄了13年來付出無數(shù)心血的日語翻譯專業(yè)，以筆試、面試雙第一的好成績考入藍田縣扶貧辦，成為一名基層扶貧干部，投身到脫貧攻堅最前線。從此，她的心里只有扶貧兩個字。

“學了13年呢，都拿到了碩士，搞日本文學研究、做翻譯、當老師不好嗎？為啥要當一名事業(yè)干部呢？”我真想不通，不假思索地問。她朗朗地說：“但愿蒼生俱飽暖，不辭辛苦出山林”，然后向我笑笑。這可是出自明代詩人于謙的《詠煤炭》里的名句，經(jīng)她隨口一說，卻真是震撼到我了。

藍田縣是革命老區(qū)縣，基礎薄弱，2015年建檔立卡貧困人口近10萬人，是西安市脫貧攻堅戰(zhàn)主戰(zhàn)場之一，脫貧任務異常繁重。從小在平原長大沒見過大山，她對大山深處的貧困沒什么概念。但當她第一次進大山入戶走訪時，才發(fā)現(xiàn)還有這么多群眾生活得如此窮困。她說：“當時我真的落下了淚，真沒想到現(xiàn)在還有這么窮的。我不是唱高調，當時就覺得，幫助他們走出貧困是我的使命。”從此，她唱著“馬蘭花，馬蘭花，風吹雨打都不怕”，奔忙在扶貧一線，用雙腳丈量民情、用汗水書寫黨性。

藍田縣以山嶺為主，山區(qū)群眾居住分散，入戶走訪常常只能步行。2016年冬天的一次入戶走訪，積雪覆蓋著蜿蜒的山路，似哨聲一樣的風穿透衣服，好不容易走到群眾家里，已被凍的僵直的手指怎么都不聽使喚，本就身體單薄的她差點被凍成了“冰塊”。“還有一次進村，剛巧趕上修路，我們像走鋼絲一樣，從側面僅有一腳寬、旁邊就是數(shù)十米深溝的路沿上通過。后來想想，還真是可怕，也不知道當時怎么走過去的。”她眉飛色舞地講著，兩只手還不停地配合著語氣，卻始終帶著笑意?！昂髞恚业绞∩蠏炻?，好多次到貧困村調研，我曾拿著手電筒夜行山路1個多小時，相信不？”她問的很認真，似乎我們不曾去過山村，不曾經(jīng)歷過似的。

“當然相信，你說的再艱難我們都相信，因為，我們遇到的情況或許比你的經(jīng)歷更嚴重?！币慌缘耐卵φ袢A說。

我說：“這兩年脫貧攻堅任務繁重，對女同志可是不小的考驗呢。”

扶貧辦的工作本就很辛苦，她還總是申請到最艱苦的崗位。2017年5月，主動申請前去脫貧攻堅指揮部工作；2017年11月-2019年6月，被市上推薦到省脫貧攻堅指揮部掛職學習。三年多時間，換了8個辦公位置。初到扶貧辦時，科室只有2人，工作異常繁忙，她主動承擔起文稿寫作工作，從此沒有了節(jié)假日，通宵處理文件是常事，甚至生病了也不放下工作?？h上剛成立脫貧攻堅指揮部時，她一人承擔起辦公室所有業(yè)務，成天離不開辦公室，每天都走2萬多步，一個月瘦了10斤。她愛人知道后，心疼地不得了，但她笑著說：“瘦了不是更好看了嗎？”

在省上掛職期間，負責指導全省脫貧攻堅項目庫建設，千陽縣“項目超市”和鎮(zhèn)安縣“戶分三類”作為全國典型經(jīng)驗，受到國務院扶貧辦的充分肯定；較好的理論、文字功底和基層工作實踐，讓她在綜合文稿寫作、各類材料撰寫方面有著獨到見解，多次起草向國務院扶貧辦的匯報材料，在媒體發(fā)表的《陜西多措并舉，強化扶貧資金監(jiān)管》在國務院扶貧辦官網(wǎng)刊登?！敖衲晡冶辉u為2018年度的優(yōu)秀，還被選舉為扶貧辦支部委員呢?！闭f著，又咯咯咯笑了起來。

她推一推眼鏡，說：“腳下沾有多少泥土，心中就沉淀多少真情。這話不知最早是誰說的，我覺得這話說的真好”。她突然發(fā)了感慨，在我們每個人臉上看一遍，開心地說：“我還是幾個孩子的知心姐姐呢”。

藍田縣扶貧辦給每一位干部都確定一個貧困戶作為扶貧對象，謝友榮的扶貧對象在大山深處的岱峪村，很遠，來回得跑4個多小時。三個孩子的父母離異了，奶奶癱瘓在床，靠他們的父親掙錢養(yǎng)家。這三個孩子分別上小學、初中和高中，雖然家境很差，但他們學習成績都很好，墻壁上貼滿的獎狀是他們家最好的裝飾。

“我長大了想當一名幼兒園老師！”

“我想當作家！”

“我想當軍人！”

當她和孩子們聊天的時候，三個孩子各有各的理想。身處寒門，卻能保有一顆積極向上、遠大的夢，相當難得。她為他們的理想大受感動。從此，她的心里多了一份牽掛。盡管單位里的工作多的經(jīng)常加班加點，有時甚至回不了家，但她只要有一點時間，她就跑去看看孩子們。就是在省、市扶貧辦掛職期間也沒有以任何理由放下這份牽掛。每次去都給孩子們帶一些學習和生活用品，都要聽聽孩子們的學習情況，鼓勵他們好好學習。她的付出得到了姐弟們的認可，時間久了，她成了這三個孩子的“知心姐姐”，孩子們遇到任何事情都會告訴她。

“媽媽離家時弟弟只有2歲，從那以后再也沒見過媽媽?！焙⒆喻鋈坏卣f。她看著孩子們低垂著頭，聽著他們哽咽的聲音，伸開雙臂把他們摟在懷里。她想，不僅要做他們的“知心姐姐”，還得做好“媽媽”的角色，幫助孩子們完成學業(yè)、實現(xiàn)夢想，更要讓他們感受到母愛和溫暖：“你們只管好好學習，剩下的事不用考慮”。

兩年多來，她幫助這三個孩子申請了教育資助，給他們家申請“美居”房屋，還申請了2萬元產業(yè)扶持資金，幫助孩子們的父親發(fā)展白皮松種植、中蜂養(yǎng)殖，聯(lián)系銷售蜂蜜……2018年夏天，姐姐考上了理想的大學，妹妹考入縣城重點高中。

“工作上盡心盡力，對那三個孩子也力所能及地幫扶了，可是，對父母家人，我真覺得虧欠的太多，在兩個兒子面前我真不是個好媽媽”。

“上不告父母，下不告妻兒”，馬蘭基地的前輩們遠離父母、拋下兒女。她的愛人和其他馬蘭人一樣，也是經(jīng)常不在家，哪怕在她剛生完孩子最需要照顧的時候，他也不在她身邊，但她從來沒有怨言。她說：“我和‘馬蘭人’一樣，無暇好好孝老教子?！?/font>

孩子的成長需要父母的陪伴，但她是“缺席母親”，基本沒接送過兩個兒子上下學，孩子們過兒童節(jié)都沒有時間陪伴，甚至沒法好好照顧生病的孩子。2017年因為經(jīng)常加班不在家，有段時間甚至被孩子們遺忘。周末偶爾在家，兒子會不習慣地問：“媽媽，你今天怎么在家呢？”在她腦海里至今還記得，晚上加班回家看到孩子發(fā)著高燒躺在沙發(fā)上的情景，也記得冰天雪地里只有他們在“玩雪”的情景。

這朵馬蘭花喲，正在悄悄地綻放著，悄悄地美麗著，悄悄地散發(fā)著她的清香。